高嶺一华

随生死流,入大爱河.头像@絶望子

鸩羽作蓑衣38_CP南宫认

警示同前


38

 

仲孙岚下意识挣脱了束缚,她讷在原地,呆呆地伫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。

 

坊前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,之中不乏她之熟脸,一个个沉着脸,如临大敌。阿岚揉了揉自己的手腕,然后看向人群中同自己交情不浅的老东家,有些忐忑地开了口,“这是……怎么了?”

 

老东家避过她的注视,连连哀叹,说阿岚啊阿岚,女孩子家家的——你、你为何要这么做呢?!

 

女掌柜疑惑更深,不等她再问,周遭喧嚣四起,人声嘈杂,莫须有的罪名满箩筐,一条又一条,不予她丝毫辩释的机会,罪有轻重,最不可饶恕的,便是说她勾结翳流,作那恶贯满盈的营生,“早年听闻邪教信徒好以活人试验,如今还真见识了!”

 

她动了动嘴唇,否认的措辞卡在牙关,半晌出不来——她这是听得愣了,心中悚然,兀起的寒意蔓延周身,就连手指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。

 

激进的谩骂愈演愈烈,阿岚有些恍惚,她向后踉跄了两步,好一会儿才明了事态。那些盛怒的镇民逼着她认领先前的廿桩命案——至于手段,百蛊千毒,翳流杀人,还缺手段?不与你玩出新鲜花样便是谢天谢地,再说了,她那间祖传的铁匠铺子,大门一关,又有谁能窥见里头的乾坤呢?

 

更有甚者,挤到人群前列,伸手直指她身上披着的那件野槐麻,“看啊,前些天我还见着有一样打扮的人来找她呢!”

 

“那肯定是翳流的人了!”

 

“可不是,阿岚姑娘,你藏得挺深啊,这枫雾坊,是从你爹手里接来的生意吧!”

 

“难不成老铁匠也……”

 

阿岚握死了拳,试图反驳这一切,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叱咒声中,“不,不是的……”

 

“掌柜的,你这是安得什么心啊,咱们镇上,可从未有人惹到过翳流啊——”

 

“她还嘴硬!害死了那么多邻里乡亲,阿岚姑娘,你当真没有一点愧疚之心么?”

 

“还有邙姑,邙姑也……”

 

“如此说来,先前温家的变故,莫非也与她有关?!”

 

“有道理,说什么西苗的鸩祸厄劫,我看这笔账也该算翳流头上,要不枫雾坊怎会没事?讲起来,她同温三小姐还算相识,平日里还有几声招呼、几回来往的交情,也真是下得了这个毒手啊!”

 

藏匿在北方极地的翳流黑派,奸淫掳掠无恶不作,施蛊好毒是其久负盛名的罪状。凡是落入翳流手中,剥皮抽筋,剜心挫骨,那都是不屑一提的作为,教中有的是折磨凌辱的法子,叫人跪天地不应,求鬼神无门——而现在呀,这群草菅人命的狂徒,终是将魔爪伸向了毗邻的镇子与村落,带来灾难与杀戮,践踏一方安宁,取人性命尚不够,就连身后栖居的那口棺木,都要烧成灰烬才好。

 

颇有人脉与声名的老者,捋了捋花白的长须,欲将她之罪状盖棺定论,这镇中出了个为翳流卖命的恶人,他便不能不管——阿岚啊,口说无凭,你若是觉着乡亲们错怪了,也该拿出自证清白的真凭实据才行。

 

仲孙岚目瞳红红,她收起所有的酸楚与委屈,不再掩饰心头的愤恨与怒意,她抚平了野槐麻的领口,由着那腕粗的铁链禁锢自己的双足——您说我空口无凭,要我自证清白,您又何尝不是捕风捉影,降罪于我?

 

埋在镇郊的逝者,被人掘出坟外,遗体连着棺木一道惨遭焚烧,祭奠亡者的亲友见着这一幕,定是难以接受;更不要说葬着邙姑的那一处,毁尸灭迹,就连那块刻有铭文聊表追思的石碑都不能幸免,倒在一旁,碎成了好几块。

 

尽管在西苗人的习俗中,鳏寡孤独后事从简,像邙姑那样的独居人,百年之后,若有一处埋骨之地,已是万幸,但说媒人生前积有与人牵线的姻缘良德,故有不少小辈站出来替她讨还公道,一个个恨不得将仲孙岚千刀万剐,连带着对翳流黑派的忌讳与憎恶,一并要她受着。镇上的牢狱之所年久失修,栏杆上挂着的门锁早已锈成了一坨废铜烂铁,阿岚兀自走上前去,徒手劈了这截无用的锁子,偏隅无风无浪,囹圄多是摆设——这么一想,她仲孙岚倒是三生有幸,能一观此地的断壁残垣。

 

兴许是怕她有路子跑了人,镇子里还张罗了一帮年轻力壮的小伙子,算着时辰排了班,守着她的一举一动。仲孙岚从地上拾了根胳膊长的枯苇杆,靠墙坐着,编起了小蚱蜢,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守门的青年闲谈,三句话不离翳流犯下的滔天罪孽,她心想,这还真是毫不忌讳,一下午将黑派的所作所为讲了个遍,听来倒是骇人得很,她听罢这一场,仰首却见暮色已浓,一抹清朗月色,钻过这牢屋的窗户,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。

 

认萍生曾对她说,中原有一大河,清浊两分,一边黄泥和着浆水,一边明澈可见虾鱼。

 

她歪着头,在脑海中想象着对方描述的场景,于是惊叹道,“那可真正是一大奇景。”

 

“哈,即便如此,奔流向东三五百里,汇作一道,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,”认萍生侧着脸,昏黄的烛火映衬着他左颊的黥印,他勾了勾唇角,“阿岚姑娘,这人世间——”

 

这人世间,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论断,多的是浑浑噩噩的糊涂事呢。

 

他说罢这一句,又对阿岚讲道,女掌柜有所耳闻的翳流劣迹,大都是真的,若有所偏差,也不过是将细节粉饰修缮,听着温和委婉一些罢了,“你要是有颗坚实的胆,不嫌这江湖事下不了饭,愿闻其详,翳流的首座倒不介意客串一回惊堂拍案的说书人。”

 

论心狠手辣,他认萍生,不输南宫神翳一分一毫。

 

他讲这些话的时候,语声细柔,像极了樱笋年光的丝丝绵雨,不急不躁地落下来,浸润着足下隐隐约约的草色。只可惜那拉着长调的饧箫尚不能吹暖一整个节气,偶见还寒的料峭,冻得人措手不及。

 

阿岚回想起白日里人们说的那些个状词,讲她如何在翳流高层的授意下滥杀无辜,她的那间枫雾坊,更是成了黑派在镇子里的根据地,情节紧凑,逻辑缜密,还真是有模有样的好故事,她学着认萍生的样子,换个角度重审了剧情,倒读出了备受抬举的荣幸——是了,这镇东的破屋子,若能当此能耐,岂不是卧虎藏龙?

 

她裹了裹身上的野槐麻,忽觉掌心传来一阵刺痛,摊手来看,只见此处起了粒米大的丘疹,余下无殊,想来该是牢中泛潮,少不了蚊蝇蜱虻,不知是何时遭了咬,她下意识地抓了抓,抠破了表皮,渗出了淡黄色的液体。阿岚啐了口唾沫,舔了舔手上的小伤口,苦笑着摇了摇头,从罪论处,她盼着那些个德高望重的前辈们手脚利索,了却心事不说,好歹让她少喂两天蚊子——若要她在此地呆上个十天半月,岂不是给咬得满身是包?

 

翳流神坛。

 

认萍生半倚着王座,跷一脚,架腿而坐,他一手携了烟管,膝上搁了本岭南药蛊志的抄本,另一手不紧不慢地翻着,南宫神翳立在他之身侧,不作言语——这上下倒置的座次叫底下人看得心惊肉跳,猜不透王者此举的用意。

 

静默半晌,唯余林间风声,认萍生翻累了,便将那册子撒手一撇,他朝南宫神翳瞥了一眼,又将目光投以座下教众,开口道,南宫神翳,你说话可要算个数。

 

王者不苟言笑,声色威厉,“当然。”

 

认萍生:“那好,君赋权予吾,认萍生自不负所托。”

 

难得听闻认萍生以敬语称呼南宫神翳,此番言辞更是加深了众人内心困惑,窸窸窣窣地碎语起来,虽说不知详情几何,但多少都能觉察到风雨欲来之势。认萍生换了条腿架着,呷了口烟,继续道,我许久不曾过问教中刑罚审讯的事儿,也怕生疏了,恰好有这么个机会……

 

他这话未完,座下人便渗了一背脊的冷汗,纷纷歇了嘴上的功夫,连气都不敢出了。

 

翳流教中等级森严,教众敬仰南宫神翳,断不敢忤逆王者的意思;但对于这位来自中原的首座,就是另一类“忌惮”了——那是出自本能的畏惧与恐慌,也曾有人没眼力见、皮发痒,嘲讽何足为惧,那些吹嘘的句子才讲到一半,便叫旁人给捂了嘴。谁料这小子犟着脑袋,还是嘴硬,说是认萍生再大的本事,翻天了也不过是弄死自己——老子死都不怕,还有什么好怕的?

 

劝诫的人停下动作,沉了脸色——你以为死,就那么容易么?

 

认萍生吐了个烟圈,他空下来的那只手闲不住,居然伸过去勾了南宫神翳的手指,然后用指尖,轻轻地戳了戳王者的掌心,“书里头讲过,若是将虫蛊养在人身上……”

 

他后头的话被风声淹没,叫人听不清楚,倒是另有一声嘶吼破空而至,震彻神坛,认萍生唇角一扬,将烟管搁下,他兀地起立,扬手侧身,已是利器在手,沉寂许久的神兵再度现世,他手执南宫神翳的离阳弓,弦上架着翳流王者的陵光羽,开弓直逼座下正中,是嘶吼传来的方向。认萍生轻笑一声,南宫神翳,若今日我要折你羽翼,你可不要再心疼了。

 

TBC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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